第三章 师生论道！突如其来的罪名

昌国的才州是学子之州，培都作为才州的州城更是汇聚了全国乃至世界的学者，而这之中又以上德书院最为有名，昌国的达官贵人以及富甲商人的子女大多在此读书。 院内有一青年，复姓业侯，名哲，即赤侯达想铲除的业侯德之次子，年岁二十五，身形适中，肤色土黄，但五官很端正，尤以一双深邃而凌厉的眼睛较常人特别，像是深藏故事，加上其正经之下给人的冷酷印象，既让人敬而远之，又让人难以捉摸。当下他正站在一山顶的风亭里，而在他的前侧，还站着一位白发须眉的得道老夫子。 此夫子叫法静，是业侯哲史修的负责院师，但见他手把手置于背后，两眼直视前方，神态平和，在山风的吹拂下，宽大的衣袖和裙摆自然飘动，整体看上去似个超凡脱俗的圣人。“小哲，你学外史也有将近两年了，对吧？” “是的。”业侯哲恭敬地回答。 “你当初为什么要学这个？” 业侯哲顿了顿，说：“我想了解整个世界。” 法静回头注视业侯哲一会，接着问：“了解来做什么？” 业侯哲有些错愕，他不知道院师为什么这个时候才问他这些问题，于是思考了一下才回答：“纯粹是对世界的好奇。” “是吗？”法静说着又把头扭回，继续望着前方说，“在这个子弟学院里，绝大多数都是为了将来的官道仕途，并且都是学两三年就离开，而你在这已经呆了五年，难道你就没有为将来的打算吗？还是说丞相为了拓展你的知识面让你这么呆着？” “我对做官没有兴趣，决定延长学年是我自己的选择，父亲只是赞成而已。” “哦？看来丞相给你的自由很大啊！” 业侯哲不做回答，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。 法静扭头瞥一眼，继续问：“了解了世界各国的历史后，你对各大王朝有何看法？” 业侯哲一边思考一边回答：“开始兴盛，然后衰败。” “为什么会这样呢？” “因为王朝开创之初的皇帝大多会从上个王朝的衰败中吸取教训，有隐患意识，较易听取臣子的正确意见，也就是说会为了巩固王朝而尽力。但当王朝稳定后，后继皇帝就会松懈，臣子们也会背地里争夺名利，腐败自然不可避免。” “那你认为皇帝应不应该存在呢？” 业侯哲吃惊不已，虽然他心里确实思考也质疑过皇帝存在的问题，但这在昌国的封建制度里是个禁忌，他没想到院师竟敢明目张胆地提问。 法静看出业侯哲的疑虑，微笑道：“这里没有其他人，你尽管放心地回答。” 业侯哲迟疑一下，然后坚定地说：“我觉得不应该存在。” “为什么？” “皇帝终究也是一个人，百姓的生活能否改善从根本上来说并不是因为皇帝的存在，而是看君臣的思想是否符合百姓的需求。换句话说，皇帝并不能代替百姓种田养殖，也不能代替百姓建房做买卖等基本的生活，百姓需要的也许仅仅是国家秩序的稳定，以及能为他们解决大众的共同需求，比如建桥铺路、兴修水利。当然，这需要有人去思考，也需要有人做决定，但并不是说需要皇帝包括其下属官僚的权力。事实上，权力只会让事情变复杂，因为总有人想用权力谋取利益。更主要的是，因为权力的存在，人与人之间便产生了层次，压迫也就因此而来。我想，没有人是喜欢被人压迫的，也没有人心里不渴望自由。只是因为皇帝的存在，百姓就不得不先学会察言观色、卑躬屈膝，言论必须要谨慎避忌，举措必须要注意身份，想摆脱卑微地位的人就会想办法去从官，从官意图不轨就会成为腐败的因素，而且会恶性循环，最终受苦的必然是下层的百姓。” 法静凝视业侯哲一会，微笑道：“想不到这样的一番话居然是出自一个大官僚的子嗣口里，看来丞相真心为百姓办事的行径对你影响不少啊！” “也不全然。” “我知道。最主要还是你本性善良，乐于思考。那么，你希望的世界是怎样的呢？” 业侯哲思考了一会，说：“鉴于我想到世界各地游历，我希望这世界没有种族的优劣之分，没有阶级的高低之分，因为所有的冲突和战争、矛盾和歧视都是基于这两点而引起的。” 法静满意地点点头，跟着又问：“你觉得种族可以融合、阶级可以消除吗？” “理论上都可以，实际上却很难。因为种族的融合会涉及宗教信仰、民族尊严等等，这需要相对强势的种族做出牺牲和让步，而这恰恰是最难解决的问题。阶级之间的矛盾主要体现在权利的有无以及贫富的差异，如让上层阶级的人牺牲自己的权益去成全下层阶级的人，那同样是不可能的事。” “你所说的只是不通过战争的情况。如果通过战争呢？” 业侯哲有些惊异地看着院师，迟疑了一下才说：“通过战争，强大的国家消灭弱小的国家，优势的阶级战胜劣势的阶级，通过时间的磨合，无论是种族的融合还是阶级的消除，那都是可以做到的。但那是需要大规模、长时间的战争，一两个国家或者还有可能，如果老师指的是统一全世界，在我看来就是天方夜谭了。” “是吗？”法静有些不以为然。 “难道老师觉得有哪个国家可以做到吗？” “不。我也不认为哪个国家可以单凭自己的武力吞并世界。虽然我们昌国和西洲的潘国都曾经分别称霸过东洲和西洲，但很快又都分裂了，原因是通过武力强行让他国屈服不得人心，后续没有足够的兵力和财力进行压制和管理的话，分裂自然就不可避免。但我认为通过其他方式却有可能统一世界。” “什么方式？” 法静犹豫了一下，说：“如果让世界各国的当权者坐到一起商谈，你觉得会怎样？” 业侯哲没想到院师想象如此大胆，思考了一会，说：“从理论上说，如果世界各国的君王坐到一起商量达成共识，那么，统一语言，统一货币，统一法律等等都是有可能的。问题是，让世界所有国家的君王聚到一起本身就是一件天方夜谭的事，而且因为各国综合国力不均等，即使真坐到一块，也很难达成统一世界的共识。” “我刚才说的当权者，不一定是君主专制的君王。如果都是志同道合的领袖，一切的事情是不是就能迎刃而解了呢？” 业侯哲很是惊诧，然后一边思考一边说：“如果你指的当权者不是君王的话，那就代表君主专制的封建制度被取代了。那取而代之的社会是什么？” “百姓当家做主，也就是你心里所期盼的社会。”法静气定神闲地回答。 业侯哲有些震惊，注视院师好一会才问：“你刚才假设当权者全是志同道合的各国领袖，问题是，这有可能吗？” 法静也注视业侯哲好一会才说：“只要是人心所向的事，有人带头去做，做的人多了，目标终究会有达成的一天。” “老师是不是有什么事要跟我说？”业侯哲猜测。 法静忽然严肃起来，看着业侯哲不知应不应该说，但考虑两秒后终究还是问道：“你有没有想过要推翻当前世界的各国王朝？” 业侯哲倍感震惊，但看院师的严肃表情又不像开玩笑，好一会冷静下来后，正要询问，一个侍童却跑来风亭打断了他的念头。 “有什么事吗？”法静问。 “刚刚收到从红京传来的消息，昌息王被暗杀了！”侍童喘息着回答。 “哦？”法静内心感到震惊，表情却没多大变化，“谁做的？” 侍童看业侯哲一眼，吞吞吐吐地说：“听...听说是丞相指使的。” 业侯哲惊愕了，眉头紧锁，质疑道：“你说什么？！” 侍童被业侯哲的气魄吓到了，战战兢兢地回答：“我…我也只是听来的。” “听谁说的？” “培都现在到处都有人说，消息好像已经散播到了全国。” 业侯哲沉默下来，他自然不相信这样的消息，所以猜想是不是有人栽赃嫁祸。 “好了，你下去吧。”法静遣道。 侍童鞠个躬，转身退下。 “所谓清者自清，我相信这跟丞相无关。”法静安慰道。 业侯哲突然想起院师刚才的提问，并结合刚听到的消息，顿时起疑，定定地看着院师，想问又问不出口。 法静一眼看穿，辩解道：“这条消息我也很意外和震惊，跟我刚才想告诉你的秘密并没有关联。” 业侯哲本身并不想怀疑自己一直敬佩的院师，他看得出院师的解释并无撒谎成分，为此松了口气，不过因为父亲被怀疑是暗杀昌息王的主谋，消息冲击太大，所以并没有心情听院师打算告诉他的秘密。 突然一个年青小伙冲了进来，他叫成迅，扁平的鼻子像是没有鼻梁骨，只见他气喘吁吁，上气不接下气地传报：“不好啦……官兵……官兵闯入了书院……正要……正要来捉你呢！” “哦？官兵紧追着消息前来，即使是连罪也未免太快了点，似乎有人急切想铲除你们业家，抑或是急切想对付你呢？”法静淡定地看着业侯哲分析道。 业侯哲自己也不惊慌，一个是他自身性情如此，二来他所在的上德书院为昌国第一大书院，建于山林之中，面积广阔，院部众多而分散，他所处的史修院在侧山，离主院较远，不至于立即被找到。但大概是有知情的学生透露，已经有七个官兵朝侧山前来，并已到了山脚。 法静俯视山脚，远远地便看到官兵，于是说：“虽然我不知道这件事的背后是否有阴谋，但以我对丞相的了解，他绝不至于做出弑君这种反逆之事。纵使你无辜，但连罪是杀头之罪，所以在真相未了之前，你还是先逃为妙。” “我也这么想。”业侯哲看着正在上山的官兵镇静地说，声音相当沉稳，不像他这年纪所应有的语态。紧接着他回头，“所以还希望老师和迅兄能帮个忙。” “有什么用得上的你尽管吩咐。”成迅爽快地回答。 五分钟后，官兵们上到了史修院，也有些气喘，然后领兵看学堂里只有法静一个院师，问：“你的学生呢？” “现正值假期，绝大多数已经返家，剩下一个也下了后山。”法静不紧不慢地说。 “他是不是叫业侯哲？” “你们找他有何事？他犯了什么王法吗？”法静明知故问。 “他父亲也就是丞相犯了弑君大罪，上令需诛九族。” “哦？发生这么大的事吗？”法静故作震惊。 “我们只是奉命前来捉人，还请院师您合作，告诉我们他去了哪里。”领兵对老师还算恭敬。 法静犹豫着说：“一般他下山都会到后花林，你们到那找找吧。” 领兵作个揖，然后又领着手下们快速从后山下去。到了后花林，发现成迅，对比了一下手上的通缉令——不是，但小小的后花林就一个人，于是领兵又拿着通缉令展在成迅面前问：“你有没有见过这个人？” 成迅仔细地辨认这手绘的通缉令，然后醒觉道：“哦，这不是业侯哲吗？他什么时候成通缉犯了？” “你到底有没有见过？”领兵不很耐烦。 “我之前见他往城里跑了。”成迅指着一个方向说。 领兵急不可耐地领着其他官兵匆匆离去。 这业侯哲去了哪？他其实一直就躲在史修院里。 “虽然帮你把官兵从学院引开了，但我不代表所有院师，成迅也不代表所有学生，所以现在学院已算不上是安全之处。”法静好心告诫道。 “我知道。”业侯哲认真得有点怒气，“而且我也没打算要继续留在这里。” “也就是说你心里已经有了去处？”成迅好奇道。 “我要回红京一趟。” 法静和成迅都很惊讶。成迅作为业侯哲在学院里唯一的朋友，他很清楚业侯哲说到做到的性格，所以相当担心：“培都这学城里尚且有官兵捉你，回红京不等于自投罗网吗？” “或者是。但我认为有必要回去弄清真相。” “你一个人回去又能做什么？” “成迅说得对。”法静帮腔说，“你一个人回去也不能做什么，何不暂时找个安全之处藏身呢？” “家人处于危难之中生死未卜，难道你们认为我会苟且偷生吗？”业侯哲本已刻板的表情再加一分严肃，显得有些咄咄逼人。 法静观察业侯哲的表情，知道他是一个一旦拿定主意就不会轻易改变的人，于是叹口气说：“那你回去打算怎么在保全自己的情况下弄清真相？” 业侯哲像是早已想好，回答道：“尽管我不曾与官员打交道，但父亲在朝廷里有亲党我是知道的，所以我想先回去找这些人。” “这确实是个办法。但我要提醒你，在这种非常时期，亲党也并非可以完全信任，尤其是在局势变换的时候，还请你务必谨记。” “是，我会的。” “从这里到红京有很长的路，我记得你并没有骑乘，坐马车要过城池不安全，而且也不是很快。如果你熟悉路线又懂骑鹿的话，就请用我的那匹黑鹿吧。”成迅慷慨地说。 “那就在此谢过了。”业侯哲心存感激，之后顺利取到成迅的黑鹿，全速从培都赶往红京。 跑了半天，天色暗了下来，业侯哲坐着累，肚子也犯饿。而且他深明磨刀不误砍柴工的道理，即使自己不吃不喝不睡，也得照料自己的坐骑，否则坐骑跑垮了，再赶路就会事倍功半。正好，在不远的路边，有个叫“悠风”的小客栈，可供他和坐骑休息并补充体力。于是他把黑鹿系放到马厩里，自己再到客栈点几个面包和一叠小菜，坐下慢慢品尝。 “听说了吗？丞相府上下被抄斩了。”一个闲客聊起。 业侯哲心里当即一震，手里拿着的面包就差没掉下来。尽管他想过这最坏的结果，但却没料到会来得如此之快，如此之沉痛，像是一支疾箭射穿他的心脏。 “这么大的事，谁不知道呢？”另一个闲客接着说。 “我以前见过丞相，从他面目看，实在想不出他怎么会派人暗杀君王。” “这就是所谓的知人知面不知心，尤其是当官的，谁没有一颗隐蔽之心呢？” “但也有很多人相信不是他做的。” “不管是不是。反正都就地正法了，我们就当是给自己的茶余饭后增添话题吧。” “如果他真是被嫁祸的呢？” “那我们也只能私底下唱不平，难道你还会为了与自己关系不大的死人拿刀枪去讨说法不成。” “这话有道理。” 业侯哲微微转头斜视两名闲客，顿生恨意。 “不过我听说丞相的次子业侯哲正在逃亡中，红京城已经公布了对他的通缉，而且悬赏的金额让人垂涎欲滴。” “有多少？” “见尸一百万，生擒两百万。” “金币吗？” “是的。要是给我遇到就好了。” “你知道人家长什么样吗？” “听说通缉令正在全国散发，但目前只有红京张贴。等贴到我们这或附近城镇的时候，一定要辨认到无法从头脑抹掉才行，说不准什么时候给我遇上了……嘿嘿！” “少做白日梦了！我想，就算你看过，而且给你碰上，你也未必捉得住别人，搞不好赔上性命也说不定。” “不过是一介才子，我让他一只手都没问题。” “我倒认为，官府出那么大的悬赏金，一定是因为罪犯有相当大的危险性。” “就算是，如果给我碰到，我也会试一试。” “就为了那些钱吗？” “那些钱按我们现在的花销，都够我们生活两辈子了，难道你不认为值得一搏吗？” “或者吧。” “诶~可惜我们碰不上，否则我非活捉他不可。” 业侯哲之前听到全家被抄斩时，心理就很悲愤，当下又被人小看，很想化悲愤为力量，立刻教训小看他的那个莽夫。但他确实没练过武，没有与对方硬碰硬的武力，用智谋又小题大做了点，而且还可能会节外生枝。结果权衡利害，他还是强忍着内心的冲动，虽然已经没有了食欲，却依然保持镇定啃面包，为的就是往肚子多存点能量。 饭后他冷静下来，觉得已经没必要赶路了。因为他想，如果全家被抄斩的事件属实，他再怎么赶过去也于事无补。反过来，如果他被全国通缉的事也属实，他越是着急，越有可能被人留意，被捉住的可能性也会增大。经过一番考虑，他认为真相一定要知道，所以红京依然要去，只是要注意休息，提高警惕。而就他的观察与了解，很确定这里没人认识他，至少这小客栈是安全的，可以放心地住一晚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