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六十六章 棺材里的熟人

吁——总算看见了天空。 虽然阴云密布不见阳光，但总好过置身昏暗洞窟。 阿弃瞪大眼睛环顾四周—— 这里是一座幽静雅致的庭院，四面竹林环抱，仿佛与外界隔绝，回廊四四方方，飞檐斗拱、雕梁画栋，中央天井种满各种花花草草，红黄蓝紫争奇斗艳，正中间矗立一棵参天古树，古树极其粗壮，七八个人抱不过来，看年纪少说上千岁，枝叶繁茂遮天蔽日，宛如一座巨大的穹顶，将整个天井都置于荫庇之下。 阿弃正独自站在古树底下。 四周静悄悄，空无一人。 回廊两侧各有一个出口，分别通往两座青砖大屋，高大恢宏、气派不凡。 他躲在回廊柱子后面观察许久，确信没有旁人，这才蹑手蹑脚走进东侧那座大屋，屋门虚掩着，飘出袅袅香烟。他轻轻推开屋门，登时被吓了一跳—— 屋里并排摆着三张供案，又高又宽，比瑶君祠那张大出好几倍，案上摆满三牲三禽、生鲜果品。肉食刚从鼎中盛出不久，热气腾腾、香气扑鼻。果品洗的干干净净，外面还挂着水珠，色泽鲜艳诱人。 供案后面……高高低低、密密麻麻，摆着数不清的牌位，起码上千樽。 原来这里是间供奉祖先的家族祠堂。 看架势绝对是个历史久远的大家族（难道是四大领主中的一个？） 阿弃本想进去瞅一眼牌位，但听见屋后隐约有人说话，随即打消这个危险的念头，万一被人撞见，肯定误会自己偷吃祭品，就算浑身是嘴也说不清楚……他脑中立刻冒出那个被东樵亲卫追杀的小乞丐，贪吃一只鸡腿，险些丢了小命。 他赶紧掉头，朝另一边西侧大屋匆匆走去，希望能尽快找到出口，早点离开这个禁忌之地。 西侧大屋后门一进去是一堵影墙，将屋中情形遮的严严实实。影墙两侧各有一个入口，阿弃踮起脚，悄悄绕过去……（我的天！）东侧大屋摆的只是死者牌位，西侧大屋实在的多—— 直接摆了个死人！ 屋中央停放了一口棺材，棺材没上盖，棺口敞开，仰面平躺着一具尸体。 整间屋子被布置成一个灵堂—— 棺材前面一张黑漆供案，案上几碟果品、两支白烛、一块牌位。阿弃只能看见背面，不知道牌位上写的什么。供案前放着一个火盆，里面盛满灰烬，供案两侧各一排长长木托架，上面陈列着几十盏长明灯，轻烟袅袅、灯火摇曳。 房梁、墙角到处白茫茫一片，白色挽幛、白色灯笼、白色纸人纸马……心情顿时变得肃穆沉重。 阿弃以为屋中无人，往前走了两步，突然发现棺材侧面摆了一张竹榻，上面侧卧着一位白发老者，身穿青色丝袍，手握一把羽扇，脸朝里背对阿弃。 屋门敞开，直通一条宽敞的檐廊。阿弃想出去，就必须从老者身边经过。 他仔细听了半天，老者一直无声无息，多半是睡着了。他屏住呼吸，蹑手蹑脚往外走。 “站住。”老者突然发声。 阿弃吓了一跳，准备拔腿就跑。 “去给长明灯添点油，千万别烧干了。”老者吩咐道，仍旧保持侧卧背朝阿弃。 （看样子他把自己当作仆役。） 阿弃松了口气。 “遵命。”他故意压低声音，听起来含糊不清。 他转头扫了一眼，在摆放长明灯的木托架底下发现一只鹤嘴油壶。他低着头，小心翼翼走过去，拿起油壶，挨个儿给长明灯添油。 添完左边，再添右边，然后将油壶放回原位。 阿弃不经意朝牌位瞅了一眼……嚯，牌位上赫然写着——鱼梁世子蔺玦之位。 （哟，棺材里居然是鱼梁世子！那我可要好好看看。） 他抱着猎奇的心态，悄悄走到棺材前，探头往里瞅了一眼，（我的天！）不瞅则已一瞅吓了一跳——棺材里面躺的是个年轻人，样貌清秀、肌肤白皙……居然是个熟人，不是别人，正是老羊侄子！ 阿弃顿时脑子一团乱麻。 （我找回来的尸体居然是世子！那委托人老羊是谁？……鱼梁君手下有的是禁卫，为啥要委托一个外人找儿子？……西寺圭为什么要杀世子？……世子被杀这么大事，为啥无声无息？……鱼梁君难道就这么忍气吞声，不想替儿子报仇吗？……） 阿弃一肚子疑问。 “灯油添完了吗？”老者好久没听见动静，忍不住问道。 “噢，油全部添完了。” 阿弃答应完，赶紧低下头匆匆往门外退。 “夫人去哪儿了？”老者又问道。 阿弃心慌意乱没听清楚，随口答了句：“噢，她去上茅房了。” 话一出口就知道坏了。 果不其然，老者腾的坐起身。 按常理，一个老人突然遭遇不速之客，紧张害怕是正常反应，甚至当场吓晕都不意外。可这位老者镇定从容，神情淡定、语气平和。 “请问阁下是——”他双目炯炯望着阿弃。 “我……我迷了路……不小心走到这里的。” 阿弃说的是真话，但怎么听都像撒谎。 老者微微一笑：“那你肯定费了不少力气吧？我们这儿墙挺高的。” （这老家伙，一点儿都不傻。） “……你是他什么人？”阿弃指着棺材里的死者，想攀攀关系。 老者有些意外：“你认识他？” “那当然，尸体还是我找回来的呢。” “你？”老者仔细打量阿弃。 “不信的话，你可以问老羊……他说自己是死者叔叔，就是他雇我找尸体的。” “老羊？”老者先是一愣，然后会心一笑道：“呵呵，他居然管自己叫老羊。” “整件事一波三折……”阿弃一五一十讲述道：“起初老羊只是雇我和哥们刨坟开棺，把尸体挖出来带回去，没想到棺材里居然是空的……老羊就请我们帮忙找尸体，我们第三天就在鸦门二当家缺爷宅子——” 阿弃见老者一点儿不吃惊，立刻醒悟道：“老羊全都告诉你了？” 老者点点头问道：“你就是阿弃吧？” “没错！那你应该知道我不是坏人，我真的是迷路走错地方。” “呵呵，就算你没迷路，也可以来找我。” （听口气老头儿还是不信……换我也不信。） “你……你打算怎么处置我？”阿弃满心忐忑。 “哈哈，哈哈哈。”老者仰头大笑：“对恩人用“处置”二字实在有失恭敬。” “恩人？你愿意相信我啦？” “老……羊——”老者似乎对这个称呼仍不习惯，“跟我讲了很多你的事，他说你是个有胆有识、有情有义的少年英雄。” 阿弃抱怨道：“老羊可没跟我说实话——他骗我说自己是外地人，瞧你的反应，老羊这个名字肯定也是假的。” “呵呵，他没有骗你，不过都只说了一半而已。” “什么叫一半？” “老羊单名一个“祥”字，“祥”字一半可不就是“羊”嘛，呵呵，真亏他想得出……另外，他虽然出生在鱼梁，但年纪轻轻就离家搬去栖篁，说是外地人也没错啊。” “你跟他这么熟，你是他什么人？” “我是他兄长。” “老羊说他是死者叔叔，你是他兄长，那你是死者的——” “没错，我就是死者父亲。” 死者可是世子啊。 “那你岂不是——”阿弃瞪大眼睛。 “老夫蔺礼。”老者淡淡道。 这名字既熟悉又陌生，鱼梁人更习惯另一个称呼—— 鱼梁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