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五十四章 猎妖

阿弃背着花娘跟随艨冲三虎，沙沙沙、沙沙沙，在阴暗的树林中发足狂奔，一刻也不停留。 在阿弃眼中，这些树木似乎都一样，完全分不清彼此，但艨甲他们却能一眼瞧出区别，从而快速确定当下位置，找准前进的方向。阿弃本想问问有无诀窍，但看他们神色凝重心急如焚，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。 他们正赶往号令焰火指示的位置。 号令焰火专门用于行军打仗，可以迅速传达军情，焰火在空中展示各种图案，人即便在十数里外仍能看的清清楚楚，每种图案代表一个意思……刚刚那颗号令焰火代表一处地点。 地点是一棵古老松树，树干枯槁龟裂，枝桠扭曲变形，树根向四周蔓延，树旁有一座裸露的蚁丘，半人多高，无数白蚁飞进飞出。 老四艨丁、老七艨庚已经等在树下，只不过一个站着，另一个躺着……艨丁脸色惨白如灰，双目紧闭一动不动，嘴角、胸前全是鲜血。 “……老四已经走了。”艨甲搭完脉，站起身摇了摇头，神色哀伤。 “怎么可能？我刚刚试过他还有鼻息呢。” 艨庚不相信，亲自查验了一遍，结果跟艨甲一样，登时悲痛万分难以自控，趴在艨丁尸体上哀号：“呜啊……四哥……都怨我……都怨我啊……呜啊……四哥啊……都怨我啊……呜啊……” 三十几岁的人哇哇大哭像个孩子，一边哭一边捶胸顿足。 同伴一言不发，默默守在旁边。 不知过了多久，艨庚情绪稍稍平复。 艨甲问道：“到底咋回事？” 艨庚哽咽道：“四哥……四哥……为了救我……救我……” 昨晚分开后，艨丁、艨庚悄悄潜入南面树林，埋伏在岔路旁一棵松树顶上，过往车马必定经过二人脚下。他俩在树上等了快一个时辰，连个人影都没看见。 约莫四更天，从树林深处忽然飘来一阵浓雾，眼前茫茫一片，就连两人彼此都看不见。这是斥候最怕遇上的情况，无法发现敌人还容易遭受偷袭。艨丁和艨庚跳下树，凭记忆往离开树林的方向走，打算尽快摆脱雾区。 二人走了许久，雾气丝毫没有减弱。 这时，前方传来阵阵笛声，忽高忽低、时断时续……声音嘶哑尖利，犹如婴儿哭泣，令人不寒而栗。 艨庚问道：“吹笛子的会是敌人吗？” “不管是不是敌人，小心点总没错。”艨丁取出一支弩箭，拔掉箭簇，自己握住一头，让同伴握住另一头，“咱俩现在千万不能走散。” 这么大雾，一旦走散很难再聚在一起。 二人一边慢慢摸索一边竖起耳朵，生怕突然一支冷箭射来，或是一个人影扑来。 幸好这一切并未发生。 循着笛声方向，没走多久，雾气渐渐稀薄，在一轮圆月照耀下，视野渐渐清晰，咦—— 他俩从小就在这一带林子转悠，几乎每个角落都跟自家院子一样熟悉。可眼前的景象，他俩完全没见过，就像初来乍到的外乡人。 所有树木极其高大，冠高数十丈，树干比房屋还粗，走在两棵树之间就像在山谷穿行，地面堆积的落叶厚达数尺，踩在上面松松弹弹，给人一种极不真实的感觉，像是行走在巨兽的软腹。 “这是在哪儿？”艨庚问同伴。 “我不知道。” 艨丁虽然年长十几岁，同样一头雾水。 “咱们会不会越界跑到东郊来了？” “不可能！东郊也没这么老的树……这一棵棵，少说几千岁，全鱼梁最老的树就是蔺氏宗祠那棵古椿，跟它们一比就是孙子的孙子……说实话，今晚要是我一个人，肯定以为自己在做梦。” 二人继续往前走，笛声越来越近。 前方树上隐约有个人影。 他俩没说话，相互使了个眼色，悄悄爬上另一棵树……终于找到笛声的源头。 一名金发女子正盘腿坐在一根树枝上，脸上戴着紫色面纱，穿一件紫色短裙，领口极低，露出雪白深沟，脚上一双黑色长靴，样式十分奇特，靴尖又细又长，好似一把刀。 她手握一支白色骨笛，吚吚呜呜吹个不停。身下树枝属于最最末梢，比竹竿还细，不停在风中摇曳乱颤，她却浑若不觉坐的稳稳当当。 在金发女子正下方有一个大坑，一丈多深，坑底趴着一只母羊，身上划开七八道伤口，纵横交错格外醒目，伤口涂满一种红色药膏，散发出浓烈香气，味道十分特别，说不出像什么。 坑口四个方位分别打下一根木桩，顶上各摆一颗骷髅头骨，面孔朝里，白骨森森甚是恐怖。 艨丁、艨庚对视了一眼，然后点点头。 看来两人的想法一样。 过了一会儿，母羊突然惊恐不已，拼命挣扎残躯，想从坑底逃走。可惜伤势太重，刚站起就倒下，倒下又站起，站起又又倒下……反复七八次，终于没了力气，只能趴在原地，仰头朝坑口发出“嗷嗷”哀鸣。 附近草丛簌簌作响，一头黑色野猪窜了出来，两眼通红，浑身闪烁幽光，绕着坑口转了几圈，然后纵身一跃跳入坑底，前蹄将母羊身体按住，嘶——从嘴里……伸出一条长舌，前端分岔，狂舞不止钻进母羊鼻孔。 母羊两眼翻白，四肢抽搐不止，很快不再动弹。 艨丁、艨庚静静看着这一幕，心中毫无波澜。 他俩刚才已经知道——这是一座猎妖场，金发女子正在猎妖。 虽然凡种不像圣裔需要猎妖炼丹，但参加猎妖有丰厚的报酬，可以用来支付浴汤和药水不菲花费，所以参加猎妖的凡种武士不在少数。 艨丁、艨庚都参加过猎妖，但回忆都不太愉快，因为每次总有好友丧命，倒是有一次例外……那次没遇上尸妖，白跑一回。 “有时没有回忆，恰恰是最好的回忆。”——这话一点儿不假。 野猪妖吸干脑髓，开始吞食母羊尸体。它嘴巴张大十倍，一口能吞下整个羊头，不一会儿就将尸体吃的干干净净，连骨头渣子都不剩。 野猪妖准备离开，沿着陡峭的坑壁往上爬，它力量极大，毫不费力就冲到坑口，但摆在木桩上的骷髅头骨作出反应，空洞的眼窝发出一道紫色光芒，射在野猪妖身上，它立刻掉了下去。 它努力了十几次，仍没有冲出坑口。 这时，金发女子从树顶一跃而下，从树后赶出一辆黑色马车，马车后面拉的不是车厢，而是一个黑色铁柜。她打开柜门，里面装了三只铁笼，大小不一相差很远。大铁笼关了一条黑色蟒蛇，而小铁笼关了一只黑色斑鸠，只有中号铁笼是空的。 她打开中号铁笼门，继续吹奏骨笛，曲风与先前迥异，舒缓柔媚、春情荡漾。野猪妖就像被催了眠，一步一步慢慢爬上坑口，这次骷髅头骨没有阻拦，放它离开猎坑。 野猪妖嗖的跳进铁柜，头也不回走入中号铁笼，老老实实趴下。 金发女子放下骨笛，锁上铁笼，关上柜门。又取出一条黑色粗铁链，将柜身一圈圈缠起来，最后再锁上一把黑色巨锁。 她坐上车辕，正准备驾车离开。 艨庚从树上一跃而下，拦在马车前面。他心里有好多疑问，想跟金发女子一一请教，比如——此处是鱼梁哪个邑？鱼梁境内怎么会有尸妖？猎妖为何要带活的尸妖走？等等等等…… 对方的回应简单明了——飞起一脚，踹向艨庚的胸口。 艨庚来不及躲闪，用胳膊上圆皮盾挡了一下，砰，整个人飞了出去，撞在数步外的树干上，“哇”的吐了口鲜血。 金发女子神情冷漠走向艨庚，一心取他性命。 吁—— 马突然一声哀鸣，莫名狂奔起来。 她赶紧转身望去，原来马屁股上中了一支黑色羽箭。 射箭的正是艨丁。他趁金发女子去追马车，赶紧从树上跃下，冲到同伴身边。 “你没事吧？” “当……当心……”艨庚挣扎着向同伴示警。 原来金发女子去而复返，凌空跃起，从背后突袭艨丁。 艨丁此时要是躲闪，艨庚必然遭殃。砰，他毫不犹豫用后背硬生生挡下致命一脚，将同伴一把抱起，拼尽全力撒腿狂奔。 金发女子追了几步，马车越跑越远，快要消失在树丛中，她只好放过二人，掉头回去追马车。 艨丁一边跑，嘴角一边冒血，吧嗒吧嗒，不停滴落在艨庚身上，整个胸襟都被血浸透了。 “别……别管我啦……你……你自己跑吧……”艨庚哀求同伴。 “哈，别说傻话，我们是兄弟啊——” 这是艨丁说的最后一句话。 此时他已经心脉尽毁，咬牙坚持到逃出浓雾，然后一头栽倒，再也没醒过来。 “要不是我犯傻……四哥就不会死……不会死……呜啊……都是我……是我害死了四哥……呜呜啊……”艨庚一边放声嚎啕，一边用脑袋梆梆梆撞击树干，撞得额头鲜血淋漓。 艨冲三虎一旁看着没有劝阻，任由同伴将情绪恣意发泄出来。 花娘不忍心，上前劝道：“你别这样啊，艨四哥是为了救你才丢的性命，你这么不爱惜自己，他该多伤心啊。” “呜哇……呜呜哇……呜呜哇……哇哇……”艨庚听了劝不再自残，但哭的更加伤心。 阿弃道：“那金发女人叫月三儿，是西寺圭一伙的，身手极厉害，连崔彪都不是对手。她抓的那三头尸妖就关在七里滩驿堡地牢，我还……见过。” 他差点想说“我还跟它们同一间牢房”，突然醒悟没法解释怎么逃出来的，赶紧改口。 艨丙纳闷道：“西寺圭为啥要抓活的尸妖，他到底想干什么？” 艨壬忧心忡忡：“鱼梁要出现尸妖，老百姓怎么办啊？” “先别想那么多。”艨甲神情凝重语气悲怆：“现在最要紧的……把老四送回家！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