悼啼

哀矣。 末道青冢，敛声为静。心下伤悲，无言可绘。 更替无常，不知从何道起。 叹也。 若知不可见，岂会留京理政务，而不往此随同行？ 非也，过也，但恨无望可重来，终为恨。 可忆当年初见，溯前十六岁。今思量，既远过。未曾想，光阴如流矢，倏忽而去，不留余痕。幻真交映，两界不可辨。 低眉，勾忆。 我幼不幸，怙恃皆失，未谋一面，不知其样。无依无靠，形只影单。以至生性孤僻，不愿近人。 后遇险，为一人所救。 遇其面，如沐春风。当时无知，不知即令椿，谓之长兄。封心解动，敢问欢谈。亦不知何由，伊人为我之所愿笑。长兄谙道颇多，诉我远方之山川，几何绚丽，倾耳痴听，心入沉醉，似身亲临其境。 初遇，我年七，你期龄未半。生性好动，遍地爬滚，归时满手脏泥，犹悦不自知。问名，未起。双眸如出渊之水，澄澈清透。唤为渊啼，于此似满意，咧嘴一笑。 小脸圆肥，温软可触，抬指耍逗，不甚言欢。嫂嫂立旁，但望你我二人，掩面轻笑。 知否知否？初时，眸中泛藏漫天辰光，明明不灭，对视之时，我心为下陷。此所以多岁后又遇，貌态既大易，不可窥旧样，依一眼为辨。 但惜初见为幼，彼当不复忆，你不识我，不为让。 似景当年，不分往今。 残阳西下，挥袂夕颜，流水静好，光阴不行，悠遥惬意，举目共赏此间一片天。 抱怀紧拥，好不疼惜。长兄笑而近，为姊者，当佑妹也。下望而颔首，必之。 川披凛，气转凉。大风呼呼，双耳生红。两娃衣棉着绒，裹为圆团以御寒。 寻雪落，盈天飘飘然。晶莹剔透，小巧可掬。 视前，千里一白，不见它色。 尘间壮阔不过此。 是时，你衣大帽厚棉袄，圆团伏于地，如何叫人不心怜。 当为你初遇雪，眸中跃光，不可阻挡之摸爬。 可见圆滚，鼻尖一点红。 及此，方知兄嫂童心未泯。 捏雪堆人，形态如生。 拾地雪，搓为团，彼此抛砸，须发肩首皆披白，难免不捧腹。 夜临，聚之就食。窗外漫天飞雪，宇内香热肆意。 一派温慈，令人心安。 异于往岁，今时之冬，手心犹温，不觉冷寂。 以你及兄嫂相伴，拥怀入梦，一枕温甜。 若可如此，不知极好。 但恨天妒，终其易。 回望，犹新。 春风拂面，醉人心扉。 又见兄嫂，笑容既敛，恐不妙。问何事其生，应大现压境，兵火随可燎，前线吃紧，须往之。 托我与人，居净土以避祸。当时年幼，不谙世事。 亦既泣下，哽咽曰：可能又见否？ 顿顷，应：当可。 后马道为诀，泪泣不成样。 行道，遭歹劫。叔为护我，身受三刀而倒毙。 又恐又泣，不知所措。 幸得一人出手相救，即为师哥，击退歹人，乃得还。浅葬毕，同往方鼎，师父及师兄，习剑霸道。 四方皆墙，眼光不及远。 本心无学，速觉乏倦。多时，一人独立。天远无所至，恍恍惚惚。 知否？日夜念想，不知兄嫂及你境况如何。未得获悉音信，愈发不安。 如此，多岁。 年十三彼夜，梦中惊醒，遍身盗汗。呼呼如狂，不信此为真。 泣音出走，四下皆暗，死寂无声，失力瘫坐于地，抱膝恸哭。 后闻右将军战死，方知应梦为真。以为你亦不在，此生不可见，难抑情愫，又哭一场。 不曾想，十岁之后某时某地，四目又重逢。 取纱巾，裹我痕，扎结似蝴蝶，同般怜巧。 光阴留痕，生之楚怜，既失初遇时之稚气，却以泛光双眸，遂一眼认定，是为渊啼——我之丫头。 欲触脸，恰顾，见我异举，问伤复裂否。时情之窘，不下鼠盗粮而见现。 摇首应无事，低眉欲掩。心雀跃，颊泛赤，话不利落，不敢与视以正眼。所幸你回身视目他伤者，我眸乃得抬。 望脊影，觉惭怯，亦不知何由。 你为医师，行道边城，距宫不远，有时可望。 每念，皆决然鼓气，欲与你相认。步渐近堂，远望倩影，便觉胆怯，敛欲不前。 见现，高声唤我名。方欲窜走，后觉手见牵，惊愕回眸，正遇梨花映月。 问身可否欠安。 知否？时我心促跃，低首不敢正视，稍颔之。引进，抚指听脉，眉间舒缓，无他大碍，痕既复愈，但些小伤。开方毕，起身抓药。 此间我心，愈加促跃。 及出，呈前并嘱。 慌矣。 一一应承，连声道谢，付钱而趋步外走。 既远，不见堂，心犹狂跃不止。下望药袋，莫名上涌丝暖意。 常默念于心，寻时同你相认，诉以前尘旧事。却不知何故，每遇灵眸，皆惭怯而而避之。 隔几日，佯体欠佳，实则望访，但为见一眼，浅谈几话。 你未猜，犹探患情，又嘱天炎当饮水。听话颔首，悄瞥眸，两颊现梨涡。每此，得心安。 玲珑心眼，风华绝代。梨涡浅笑，沐浴春光。 光阴渐行，怯意渐散。即此，犹无敢直面，言至喉，却咽。 后思，不诉前源亦无妨，得此，足矣。 昼夜更替，一双玉鲤琢终了。拙手不巧，未见生动，亦显姿采。临行，觉存瑕，止步而细琢。以为精，遂往之。 至堂，不可见。问来人，昨日既去京，苍饶发瘟，如之。闻罢，怔于原地。下望双鲤，不由神伤。 欲随往，奈何方鼎紧务颇多，且为领主，不可抽身。闻此疫况势峻，四蔓迅若闪霆。至于初患见，乃历十日，半城既染身，可愈者为少，未获医愈者，不可活三日。 此闻可谓骇言，不觉忧虑你之安危。日夜焦恐，不思茶饭，无一晚宁眠。 盖半月，远闻疫况为控，病患多愈，倾城欢悦。得此，虑消忧解，并以为傲。 后几日，常寐噩梦。夜半惊起，脊背汗湿，预觉不详，不减当时年十三。 念想去京半月，亦忧而无事，遂心存侥幸，以为此觉为乱幻。慰己毋多念，必似风息浪静。且繁事待理，遂欲断。 又后，噩梦加频，休觉愈烈。恐不妙，造次遣人代理，即去。 之时，晚矣。 双眸既瞑，却留余温。其知我终临，而余残念以相诉？ 痛心万绞，悲凉四溢。 此间千语，心头哽咽半辞不可道。 哀矣。 生于凛川，葬于桑野。其间七百里，遂为鸿沟不可越，终落年十七。 愆也，大过也。 幼时即立誓，我为姊，你为稚，当佑你恒远，不可果。 早知此别即永诀，岂敢徘徊不同往？ 欠你一世相守，但惜无力付归还。 终为叹，叹黄昏。逢此时，倦鸟归林，长渊落日。 眼前又朦胧，觉痛，遂瞑。 又忆当稔初见，你我皆稚儿，嬉戏玩闹，不觉光阴偷流逝。 旧念彼时之你我，诸事不谙，纯真无邪。 曏谢，犹怀。 若可溯返，愿生世不分离。虽倾命，亦佑你周全。 终妄耳。 亦生于凛川，长你六岁。因常，长者先去，幼者其后。不应你先逝于我，而今既过，难为信。 你寐丘下独眠，我立尘间哀叹。近乎咫尺，两隔阴阳。 念之今后又无见期，情难止，泣如雨下。 远矣，不思量，自难忘。 今日为你魂归，尤此道几言，望泉下你可见。 至此，既无言可诉。 此杯酒，遣秋风，散过往。 哀矣。 弄之渊啼，祈路行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