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六十一章 夏虫春宵

“……哇，你总算醒了。” 阿弃迷迷糊糊睁开眼，看到一张肉乎乎圆脸。 他四面瞅了瞅，屋子整洁干净，床榻旁还放着一张梳妆台，台上摆的除了铜镜、妆匣，还有一只白色花瓶，里面插了一些蓝的黄的野花，显然是从院子里采的。 原来自己躺在花娘的房间。 阿弃朝窗外瞅了一眼，天还是黑的，看起来最多三更刚过。 “我睡了多久？一个时辰还是两个时辰？” 麻球笑道：“哈，你也太小瞧自己……你已经睡了两整天啦！” “两整天？！这么久！”阿弃一个激灵坐起身：“城墙那边怎么样？能守得住吗？” 麻球安慰道：“没事没事，敌兵全部撤退了，这两天都没来，应该吃亏不小，一时半会儿不敢来了吧。” “呼，那就好。”阿弃长吁口气，突然想起昏迷前的一幕，顿时又紧张起来：“阿瑶呢？救回来没有？” “别担心。”麻球扭头朝墙角柜子上努努嘴——柜子上摆着一只竹簸箕，里面铺着厚厚松软干草，上面蜷着一只黑白相间毛茸茸的东西。 “它……就是阿瑶？” 阿弃感觉好陌生，跟它认识这么久，一直都是脏兮兮、满身泥垢，还从没见过洗干净的样子。 “花娘洗了五六盆水还是黑的，气的差点把这家伙扔掉。” “它受了这么重的伤，还给它洗澡，花娘也太……” 满满一口袋“轰天雷”在肚子里爆炸，就算是铁铸的恐怕早化作飞灰。 麻球奇怪的瞅了阿弃一眼：“嗯，它确实伤的不轻……屁眼旁边少了一圈毛，以后拉屎容易受凉。” 阿弃意外道：“它真的没事吗？” “嗨哟，你被埋在竹块、土坷垃底下，还是人家用小爪把你刨出来的，嘻嘻，你还问人家有没事。” 麻球见阿弃不信，从簸箕里抽出一根干草，轻轻搔弄小东西爪子上的肉垫，它眼睛睁都不睁，嗯嗯低哼两声，打了个哈欠，翻个身继续睡去。 阿弃这才把心放下。 “谁把我送回来的？” “艨老三。” “他怎么说的？” “他说你一晚就立了两桩奇功，杀了一只斑鸠、一头野猪，替老十报了仇、保住了城墙，救了全城人……我就纳闷了，斑鸠、野猪有啥稀奇的？早知道我也跟你一道去了。” 阿弃不想跟麻球解释，换了个话题道：“花娘呢？” “她去送客人了。” “什么客人？” “家主夫人带医士给你复诊……你现在可是家主的红人，医士已经来过两回。你放心吧，医士说你一点儿伤没有，只是被震晕而已，人醒过来就没事啦……”麻球突然神神秘秘道：“哎，你知道家主夫人是谁吗？” “……是谁啊？”从门口传来一个声音。 接话的是花娘。 她刚巧从门口进来，冲着麻球一通数落道：“你们男人没一个好东西，但凡见女人有点姿色，就喜欢在背后议论人家……你俩千万当心点，人家可是这儿的女主人，别色胆包天谁的主意都敢打。” 她明里骂的是麻球，其实连阿弃一道骂进去。阿弃知道是宝纨的缘故，一声不敢吭。 麻球辩解道：“我不是这个意——哎哎哎……你放手……放手……哎哎……轻点儿……” “阿弃要睡觉了，你别在这儿烦他！” 花娘揪着麻球的耳朵，将他拖出房间，然后关门上闩。 阿弃解释道：“我俩没议论——” “你还晕不晕？”花娘伸出玉手试了试他额头。 “一点儿都不晕，全好了。” 他用力摇晃脑袋证明给她看。 花娘点点头，从怀里掏出一只瓷瓶，打开瓶塞递给阿弃：“来，喝完它。” 他不解道：“医士不是说我没事吗，还喝啥药？” 花娘白了他一眼：“你的毛病多了，又不止一种……快喝吧。” 阿弃端起瓷瓶，一股刺鼻的气味直冲脑门：“嚯，什么药这么冲？” “毒药！专治烂心烂肺，你要怕就别喝。”花娘脸一沉。 阿弃心一惊（宝纨这笔账还没跟自己算呢），赶紧息事宁人，乖乖一口闷下。 口味似曾相识。 “我肯定在哪儿喝过。”阿弃反复砸吧嘴。 花娘不信：“我掺了那么多花椒大料，这你能喝出来？” （什么药会加花椒大料？） “这到底是什么？” 花娘邪魅一笑：“你跟艨老三说——天天闻着那什么，落下了毛病，见着漂亮女人就怎么样……我咋就不相信呢。” （这……） 起因是这样——艨丙没事闲聊，问阿弃：“家里放着花娘这么个美人坯子，怎么还出去偷腥（宝纨）？” 阿弃实在想不出理由，随口胡诌：“……唉，天天被“五藿合欢酿”熏的落下了毛病，见了漂亮女人就忍不住动心。” 唉，没想到居然被花娘知道。 （肯定是艨丙告诉她的，这个死秃子！） 阿弃一哆嗦：“药里面有……有“五藿合欢酿”？” 花娘一边窃笑一边爬上床榻，像条蛇一样游到阿弃身边。 “嘻嘻，怕被你识破，特地加了许多作料，没想到还是被你尝出来。老实交代，你是不是经常偷喝？”花娘用纤纤指尖轻点阿弃嘴唇。 “我才没经常偷喝呢……啊呸，什么经常，我总共就喝过一回。”那一回他在湖水里冷静了几个时辰：“……老糟头不在，你从哪儿搞到的？” “你猜猜看，猜中有奖哦。”花娘眨巴眼睛。 阿弃想了半天，脑子突然冒出一个人：“难道是老沙？” 老沙头现在替北渔氏配汤，而“五藿合欢酿”是药汤中必不可少的药引子。 “答对了！” 花娘俯下身在阿弃唇上亲了一口。 阿弃脸颊就像着了火，一直延烧到耳根。 “不、不大好吧……有人看着呢。” “谁？” 他指指簸箕里的瑶公子。 没想到它就像能听懂似的，转了个身，用崩秃的屁股对准床铺，继续呼呼睡去。 “哼！” 花娘气的粉脸通红，倏地转身躺下，用香帕盖住脸，一动不动一声不吭。 阿弃等了许久，见她仍没动静，忍不住问道：“喂，你怎么啦？……真生气啦？……别这么小气嘛。” 花娘依然不说话，不过身体开始一抽一抽，呼吸急促像窒息一般。 阿弃吓了一跳，赶紧将香帕拿开，凑近一看。 只见花娘梨花带雨满脸泪光，一边哭一边竭力憋住声音，这才会有间歇性的抽动。 阿弃一时手足无措：“我……我只是开个玩笑……你……你别哭啊……” “……你哪里是玩笑……呜呜……你……你分明就是……就是看不起我嘛……呜呜……呜呜呜……呜哇……” “哈，你是老板我是伙计，到底谁看不起谁啊？” 阿弃自以为找了个非常棒的理由。 没想到花娘哭的更伤心：“原来……原来……在你心里……我俩就是这关系……呜呜……呜呜呜……你去找宝纨吧……呜呜……别再理我啦……呜呜呜……三年朝夕相处……还不如……不如一个陌生人……呜哇……呜呜哇……那个金蛉卫说的没错……呜呜……像你这样的人能看上……呜呜呜……能看上我一个（她把“婊子”二字说的含混不清）吗……呜呜……” 看来瑶君祠里听到的议论，她一直耿耿于怀。 “……可……可……呜呜……可你知道吗……呜呜呜……自从遇见你以后……我再没让……让别的男人碰过我……呜呜……三年了……没让一个男人……呜呜呜……碰过我……呜呜……为啥……不就是不想……不想对不起你嘛……没想到……你……你还是看不上……看不上我……呜呜哇……呜呜呜哇……” 阿弃知道她妆匣里一直藏着一瓶“失魂散”，无色无味，掺在酒里只消一杯就迷迷糊糊犯困，遇上手脚不老实的客人就用它对付。 这些年，她从未陪客人过夜，他一直以为她忘不了之前那位岚州公子，没想到—— 居然是为了自己。 他心头一热，一把将花娘揽在怀里。 “我怎么可能，怎么可能呢！” “我……我不信……” 花娘一边抽泣，一边瞪大眼睛仰望着他。 不知是不是药酒的缘故，阿弃从没像现在这般冲动，低头直接吻在她唇上。 “唔……你……” 花娘下意识挣扎了一下，立刻不再动弹，好似漂浮水面的鱼饵，生怕将胆小的鱼儿吓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