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五十九章 空中杀手

呜——呜—— 艨甲第四次吹响号角，传令兵放下青色令旗，举起一面红色令旗。 艨冲六虎一齐走向墙垛，墙垛每隔一段就有一堆东西，约莫半人高，上面盖着黑色油布，遮的严严实实。艨冲六虎同时扯开油布，露出六座铁箍辘轳，又粗又壮，上面缠着一圈圈缆绳，足有胳膊粗，基座用数十颗大铁钉牢牢固定在地板砖石上。 艨冲六虎握住绳头，将缆绳反向绕出七八圈，将绳头增至两三丈长，挥手招呼各自属下：“快，跟我一起拉绳子！” 墙头守军立刻化作七列纵队，双手握住缆绳站在两侧，随着艨冲六虎一声声号令：“拉！……一二，一二，一二……”所有人一齐用力将缆绳往后拽。 阿弃很好奇缆绳另一头是什么，独自走到墙垛口，将上身探出墙外……嚯，缆绳好长啊，从墙头顺着城墙竖缝一路下到地面，再从壕沟底部绕了个弯，一直延伸到很远很远的山坡上。它们原本埋在土里，平常根本看不见，现在由于长度越拽越短，被迫从地面、壕沟、墙缝里跳脱出来，形成一道道长长的斜线，从数十丈外山坡地面直接连到墙头。 “什么呀！”“啊呀！”“跑啊！” 役卒开始骚动不安，注意力从前方转移，纷纷盯着脚下，似乎有什么东西从地里冒出来。阿弃定睛望去，黑乎乎的，隐隐有反光，而且不断往地势低处蔓延，先是窄窄一条黑线，很快扩成一丈多宽，刚好将役卒方阵拦腰分开。 呜——呜—— 艨甲第五次吹响号角，传令兵挥舞红色令旗。 “所有人松手、回归原位！”艨冲六虎齐声高喊。 老十艨癸再次点燃一支火箭，用尽全力将长弓拉满，嗖的一箭射去，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，准确落在黑色区域，篷！腾起一团红色火焰，然后迅速扩散，化作一片熊熊火海。 附近役卒来不及躲避，瞬间被火焰吞噬，纷纷满地打滚痛苦哀嚎。 “什么玩意这么厉害？”阿弃咋舌不已。 艨丙呵呵笑道：““火龙油”啊，火油里掺了硝石粉、龙蝠血，一旦点燃就算水圣来了都扑不灭。” 幸存的役卒被烈焰隔成前后两段，分别朝相反方向逃跑……往后逃的犹如汹涌退潮直冲本方第三拨亲卫军阵，亲卫们对这些低贱属民提不起同情心，纷纷挺起长兵器防止自己阵型被冲散，溃兵怕被自己人戳死不得已又掉头往回跑，结果跟后面人撞在一起，两下发生踩踏，哀声遍野死伤无数……往前逃的役卒跟充当肉盾的平民混在一起，你挤我我挤你，连推带搡跌下壕沟，沟底插满削尖的竹矛，很多人被戳在矛尖上，活生生做成肉桥，后面人正好踩在上面，一直冲到城墙底下。 号角第六次吹响，传令兵再次换回青色令旗。 艨冲六虎命令属下道：“统统换弓，自由射击……注意瞄准敌人，千万别射到自己人。” 命令很贴心，但几乎没有可行性——冲在最前面敌人已经跟平民混在一起，大家只能尽量朝后边射，这反而刺激更多敌人越过壕沟往前冲，最后双方都挤在城墙底下，一条不足两丈宽的狭长地带。 阿弃趴在墙头瞅来瞅去（唉，两边人真的很难区分），想想也不奇怪，敌方的役卒其实也是平民百姓，只要扔掉武器大家样子都差不多。 他抬起头，往火海后方敌军本阵望去。溃散的役卒一部分被烧死，一部分被自家亲卫戳死，剩下的生者利用死者节约的空间，慢慢重整队伍排好阵型，但全都站在原地不动，似乎不准备马上发起进攻。 阿弃这才意识到——不知何时，战鼓声停了。 负责击鼓的半裸壮汉垂手而立。 西寺圭一动不动坐在马上，渠环高高举起马鞭……从旌旗林立的军阵后方突然冒出一支金蛉卫马队，又是挥鞭又是呵斥，在军阵正中央开辟出一条通道，护送一辆黑色马车缓缓通过。 马车车厢用黑色帷幔遮的严严实实，不知车内坐的是男是女、是老是少。 金蛉卫马队一直走到军阵最前面，然后向两侧散开，排成一排。黑色马车继续向前，走到离火海仅仅一步之遥才勒马停下。 瞿瞿——瞿瞿—— 车厢里突然传来阵阵笛声，声音嘶哑尖利，仿佛夜枭恐怖鸣叫，即便是喧闹嘈杂的战场，仍能隐隐约约听见一些，并不会被完全掩盖掉。 呜——呜—— 艨甲吹响号角，声调低沉，提醒所有人提高戒备。但作用微乎其微，亲卫、役卒根本不知道马车里是谁，没觉得有啥可怕的，要么继续搜寻城墙下方的亲友，要么趴在墙头上议论纷纷。 “啊——” 头顶突然传来一声惨叫。 传令兵从城门楼最顶上莫名坠落，啪的摔到城墙下方，由于人群太过拥挤躲避不及，同时砸中好几个人，顿时引发一片混乱。 事发突然，所有人都东张西望、摸不着头脑——没看见城外有人放箭啊，而且就算放箭，城门楼顶上那么高谁能射的上去啊？难道是自己不小心失足踏空？ 谜底很快揭晓。 咿呀—— 随着一声尖啸，一道黑影急速掠过城头。 “啊——”又一名亲卫突然捂住眼睛无头乱转，转着转着就从墙垛口摔了下去。 有眼尖的高喊道：“老鹰，是只老鹰！” “鹰哪有这么小，分明是只斑鸠！”别人不信。 “放屁！斑鸠能这么厉害，肯定是鹰。” “我看的清清楚楚，就是斑鸠，不是的话把我眼珠子给你！” …… 黑影继续攻击城头守军，每次攻击方式都一样，先是飞到高空，一边盘旋一边寻找目标，然后猛地俯冲下来，一击命中。接连一名亲卫、两名役卒相继中招，但受害者绝对不止三人。引发的混乱造成更大伤亡，许多守军为了躲避可能到来的袭击四散奔逃，结果误将同伴挤下城墙，另一些人对准黑影嗖嗖放箭，结果箭矢没能射中目标，反倒射在自己人身上。 “别慌，都别慌！”艨甲站在城门楼上高喊：“所有人盾牌护头蹲在墙根，不准乱跑，不准放箭……老十，你箭法最好，你来射它！” 艨冲六虎收到命令，立刻大声呵斥、拳打脚踢，全力管束各自部属，混乱不堪的场面渐渐被控制住……过了一会儿，绵延数百丈的墙头只剩一人孤身站立——老十艨癸。 艨癸为了引诱对手，故意站在显眼的辘轳上一动不动，双手藏在身后，左手握弓，右手将箭搭在弦上。他特地更换了一把短弓，虽然射程近但速度快。 此时，阿弃已经看清凶手……居然还是老相识。 它确实是斑鸠，只不过后面要加个“妖”字。 他俩被关在七里滩驿堡同一间牢房，当时两个笼子紧紧挨着，算起来还是邻居。 “老十，那家伙可不一般，千万别大意啊。”阿弃猫腰冲到艨癸身边，大声提醒。 艨癸年纪最轻、箭术最好，在艨冲十虎中性格最为孤傲，嘴角上扬满是不屑……你一个新来的毛头小子，别以为自己杀了崔彪，就能对我指指点点？ 斑鸠妖掠过城门楼，立刻发现这个胆敢挑衅的家伙，在空中盘旋两周，然后呼啸着猛扑过来。 艨癸担心吓跑目标，一直隐忍不发，静静等着……等到相距不足一丈，突然咻的迎头一箭。他的动作极其娴熟，拉弓、瞄准、放箭，几乎在一瞬间完成。 箭矢准确无误命中斑鸠妖前胸。 哈，艨癸已经想好后续剧本—— 箭矢刺入它的心脏，借助剩余惯性，它会继续往前冲一小段，在众人羡慕嫉妒的目光下，被他潇洒的一把抓住…… 叮—— 箭矢竟然不可思议被弹开。 艨癸一下愣住了，瞪大眼睛不知所措——他从没跟尸妖打过交道，哪里知道尸妖的异鳞可比铁甲厉害十倍。 正是这一瞬间犹豫，让他错失了最后的生机。 斑鸠妖不仅啄瞎了艨癸的眼睛，还噗的一下把利爪刺进了他的喉咙。艨癸修习的是鬼蜂流，偏重灵巧与速度，肌肤的坚韧程度并不比普通人强多少，更何况对手还是可怕的尸妖。 在斑鸠妖得逞前，阿弃曾试图制止，一颗石子扔出，正好命中它的尖喙，但跟艨癸的箭矢一样，根本奈何不了异鳞，石子被轻松弹开没造成任何伤害。 艨丙气的两眼冒火，正要站起身替同伴复仇，被阿弃一把拽住。 “别乱来，它不是普通斑鸠，是尸妖！” 艨丙跟尸妖交过手，只不过是几年前的事，一时没想起来，被阿弃一提醒，立刻恍然大悟：“难怪老十射不穿……躲在马车里吹笛子的肯定是那个害死老四的金发女子！” 听过月三儿笛声的只有老七艨庚一个，可惜受伤休养不在城墙上，没然第一时间辨认出来。 凡种很难对付尸妖，即便是训练有素的武士，也需要借助药水或是某些特殊武器（比如罡岩锤、篁麟弓等等）。艨丙神色慌张，急匆匆跑去找老大艨甲。其余艨冲几虎也瞧出不对劲，蹲在地上交头接耳，紧急商议对策。 阿弃悄悄将背袋转到胸前，若无其事将左手伸进去，顺着瑶公子后背摸到那条毛茸茸尾巴，然后闭起眼睛，咬牙猛掐一把，嗷呜—— （我去！） 求仁得仁，求牙得牙。 “呼呼呼……呼呼……” 阿弃一边吹着血淋淋的大拇指，一边站起身。 这时，斑鸠妖正在攻击一名亲卫半途中。 他一个箭步飞身跃上墙垛，上蹿下跳大喊大叫：“来啊，你来啊……有种你来啊！”成功吸引到斑鸠妖的关注——这么嚣张啊，不给点教训老子妖脸还往哪儿搁！ 斑鸠妖立刻更换目标，呼的从亲卫头顶掠过，径直朝阿弃扑来。 因为只有一次机会，阿弃直到对方飞抵面前，才抬手掷出石子。啪！石子不出意外被弹飞，但加持的灵炁穿透异鳞钻了进去。“呀——”斑鸠妖发出一声凄厉惨叫，不停扑扇翅膀，一头撞进他怀里。 在旁观者眼里，这一切就像阿弃事先谋划好的——引诱、射击、捕捉，整套动作行云流水、一气呵成，节奏严丝合缝、浑然天成，仿佛所有细节尽在自己掌握之中。 倘若事情到此结束，阿弃绝对能收获最多的掌声与喝彩。 可惜，死去的斑鸠妖仍然冲击力强劲，而阿弃又站在不足一尺宽的狭窄墙垛上，不仅猎物没抓住，还被它撞了个趔趄……“啊呀”一声栽下城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