（二十六）狩猎

街上的人不大多，可当肉食的香味溢出门时，总有人抵挡不住诱惑，成为新的顾客。 餐台后，厨师的尖刀切割个不停，整只硕大的烤牛变成了骨架；侍者推着餐车，在排成圆环的餐桌间飞跑；圣灵安了心，抚了把假胡子，感叹这家传统餐馆的生意真好。 被格威兰军队接管的小镇里，特罗伦人的生活仍然正常，好像从没有战争发生，也没有耻辱的战败，只是出门的人少了些，不如往日热闹。 圣灵挤过了互相搀扶的醉汉，听他们止不住地打嗝，任肉、香料、酒精的混合臭气钻入鼻孔。他并没有恶心，反而闻出了种生活的亲切。他记着先前交代亲信叮嘱儿子的话，走到了某处窗口的位置，在那张桌子旁看见了一张很熟悉的脸，但不是他想念的脸，而是张坏笑的臭脸。 没有质问或转身，圣灵拉开椅子，平静地坐好：“鲁哈迈，你是想要什么？” “唉，真没礼貌啊。这般唤我的名，不怕他们听到？”圣恩不是很恼火，先张望邻桌，再看了眼窗外，“啊，你不问问那孩子怎样？真是无情的父亲呀。” “他还会怎样？”圣灵没戴手套，一把扯去条羊腿，大口地啃咬，活像个快饿死的乞丐，“能落在你手上，说明了太多问题。说真的，我还要感谢你，感谢你让他继续活着。” 圣恩也拨着刀叉咀嚼食物，顺带小口地抿酒：“和你这种人说话确实方便。来，先告诉我，这三年，你都在圣都北边的兵工厂做过什么？那些新鲜的尸体可是吓了我一跳——难不成你在研究防腐的药物？我说，你总不会转职当医生了吧？” 咽下羊肉后，圣灵吐出块碎骨，眉头紧皱：“别胡说了，什么新鲜的尸体？” 圣恩盯着他，棕瞳里满是期待的凶光：“好朋友，你忘了？那些资料可没烧干净啊。是什么…血？” “说正事吧。那些无聊的事情，你用不着知道，我也不想回忆，让它烂在我的肚子里吧。”再不愿提帝皇的血液，圣灵又扯了块肋排，横进嘴一拉，将肉全扯进了牙后，舌头一卷吞入肚中。 “你的嘴是租来的？舍不得慢些吃？”懒得和他争抢，圣恩索性擦起嘴，“好，你就当我多言了。我对你们的药品实验没有任何兴趣，我想要的只有你手中的真理圣典，给我吧。” 圣灵抹干净了脸，眼神依然平静：“说吧，我儿子在哪？” “不用紧张，跟我走，我会把他活着还给你。当然，前提是你乖乖交出圣典…”平静中藏着的锋锐杀意直戳圣恩的心。但他全然不惧，声音依旧淡然，“怕什么？害死你们？对我而言，那没有任何好处。等我拿到圣典，你俩想去哪就去哪，我才管不着。” “可我们会管啊。” 不太流畅的特罗伦语进了他们耳朵。这不似特罗伦人的女声，终止了和平的对峙，令二位逃犯同时扭过头，看向发声者。 她是位很高很壮的女性，有着张笑盈盈的脸，文秀又英气，而她的头发和眼睛是黑色的，一双大手套着钢甲，更搭着他们的肩，抓得有些紧。 短暂的震撼，让他们忘记了反应，被强悍的力量拉离座位，跟着，给那女人掷向窗口。玻璃水晶没能拦住两人的去势，他们连同碎成渣的玻璃泼过人行道，准确砸进车道的中心线。 哪怕圣灵最快地运起灵能护体，背部还是体会到重物钝击的沉痛。但丰富的经验，帮他压制了痛的本能，让他从混凝土的裂片上翻身跃起，看向不知何时站起身的圣恩。 “停。” 洪亮的喇叭暂时喝住二人，令他们看向屋顶与窗口，发现那些早就埋伏好的士兵，以及近百门对得相当准的单兵炮。 圣灵瞟遍四周，破口大骂：“蠢货！你长点脑子吧！给他们咬住了多久？你都没有发现！” 圣恩摁着侧颞。他的嘴在笑，声音却在诅咒：“去他的混球，你还废什么话？记住，西南方七十公里的丛林西北北角，两洞相连的枯树下再见吧！” 没有多余的说话，二人背靠着猛跃，朝相反方向逃跑。再怎么不和，他们也晓得默契协作，好来分散敌人的注意力，提高逃生的几率。 圣灵跃得很高。可他的脚踝却被一只手握住，不得不环手抱头。是朝晟女人扯着他，甩得很高很高，跟抽鞭子似的把他拍上地面。 巨响爆裂，水泥碎屑乱飞，圣灵陷进了蛛网状的路面。圣恩的情况倒好不少，他只是被扔到屋顶，正对士兵的炮口，再也没有机会跑脱了。 圣恩起身，低下头，看见一位稚气的朝晟少年正挤过瞄准的士兵，从窗口翻落，说着他不懂的语言：“做得好！漂亮！姐姐出手真够利落呀！” “哼，是这种躺办公室的家伙没用，”夏抹走脸颊的汗，大笑着抬腿重踏，踩向笼罩在她黑影里的圣灵，“压根不经打！没…” 她刚笑了两声，刀锋的惊险便从心头闪过。是敏锐的视觉帮她察觉到危险。她看到，硬该被锤晕的家伙竟然从地面上消失了。而后背寒风让她选择扭身横臂，撞出哐当的巨响，险险拦住圣灵用来捅向她心窝的军刀。 夏借着五指扭落他的武器，成功握紧他的手腕。未曾料到敌人的力量如此诡异，她是冷汗直流，又惊又恼，险些吐了脏字：“妈…臭狗，你给我老实点！” 话音未落，她又抡起圣灵甩向水泥地面。这次，她用的力量比刚刚更大，她就不信，挨完这下后，谁还能搞出小动作？ “说特罗伦语！他听不懂！”小林刚落至地面，就吓得伸指阻拦，忙着提醒，“别给他打死了！真弄死他，要挨老头子教训！” 说的在理，没人敢承受前行总长的怒火。于是夏准备用特罗伦的语言呵斥敌人，却见他又从地面消失了，而危险的气息再度浮现到背后，连小林的消息也从网发来——圣灵的本源是真的简单易懂，无非是突然转移到目标的后背罢了。 小林叫夏注意防备，最好是背对着圣灵向他靠近，由他来对付这不好抓的敌人。 “混蛋，还敢还手？仗着我不敢杀你？好，我卸了你的手和腿！看你还能不能跑！” 得领成命，夏是再次回身避过了利刃，两手捏住圣灵的胳膊，背朝小林退去。她刚作势要把敌人的肩揪断，敌人又是消失了。 圣灵出现在女人的背后，可不打算再战，而是扭头逃跑。但他的去路，却被那少年阻拦。 在众目睽睽之下，少年的巴掌狠狠扇在圣灵脸上，打的结实响亮，逗得围观的士兵捧腹大笑。这种羞辱的攻击，虽然令圣灵面色狼狈，却不足以迫其还击。 他只是尽快调动祈信之力，飞现于少年身后，毫不在乎祈信之力的消耗，发狂般使用力量，迅速跳至视野中距离最远的路人附近，跟着，又躺进一辆私家车的后座。 他伸刀抵住司机的侧腰，低声命车辆冲向城外。 见圣灵用本源逃跑，旁观的格威兰军官急忙打起战地电话。但小林却笑得自在，还拿网给镇外的队员发了消息，祝他们行动成功。接着，小林望向举手投降的圣恩，轻笑着后退：“夏姐，他不好对付啊。要是老头子没说错，他绝对有强到反常的本源能力，你可当心了哦。” 讥讽的声音让圣恩负手转身，无视士兵的警告走到屋沿，轻轻落至地面走向二人。格威兰的士兵很想开火，却只能听着脏话向长官解释，他们刚才真的没法按动扳机。 圣恩不再轻浮，脸庞显出阴鸷的棕，那笔直的目光，似盯向猎物的鹰，是一股狠厉的死亡：“嘿，女人，告诉我吧，到底是要抓住你还是他，我才能从这里安稳离开？” “哦？有心情讲话啊？当然是他了，”夏挡住身后的少年，撕掉外套，让军装披覆下的钢甲迎风反光、黑亮刺眼，“想碰他？你得先击倒我。我建议你还是尽快投降，免得受苦。” “蹩脚的特罗伦语，”圣恩没看她，想绕过去抓住那少年，可对方的拳重挥而来，逼他把祈信之力运用，“野蛮的女人。” 瞧出事有蹊跷，小林忙在网里提醒：“小心，别用全力。” “哼，幸好…”夏急忙卸去大部分力气。果然，在砸中圣恩的咫尺前，她的拳头停滞了。接着，一股莫名的反冲击退了她。她立刻明白，敌人的本事可不简单，“奇怪的本源，跟总长的一样讨厌…” 圣恩盯着被迫飞的钢拳，摇着头嘲笑：“我不愿同女人动手，那太粗鲁了。行了，你退下吧。” 夏是站住身，挺起了胸，俯视比她矮一个头的敌人，轻蔑的声可没好气：“小矮子，有心情废话，还不如求我别揍扁你那张高傲的臭脸。” 挑衅的话，逗得圣恩咧嘴。小矮子？嘿嘿，哪里是她个子矮？分明是这头母蛮牛发育过度，长得太高。 笑完，圣恩继续绕过她，试图接近那少年。但重臂又是极速袭来，他无奈地运转祈信之力，将攻击阻断。要是反应稍慢，恐怕，他的后脑就会给这女人用铁肘轰开。 她的拳腿重如落雷，收手又回旋如风，总在打中圣恩的前一瞬收力刹停。格威兰的士兵看着这古怪的场景，几乎要忘了检查武器故障的，全是不解地挠头，不懂两位圣恩者是在玩什么新奇的把戏。 “他的本源可能是抗拒？排斥？麻烦啊，别硬拼，拖着他，相对静止哦，不难吧？” 看到网里的提醒后，夏恍然大悟。她快步冲至圣恩的正前，又猛然刹停，轻轻地拦腰抱住敌人，缓缓施力，把这家伙抛向对面的房。 在撞击即将发生的前一刹，房屋的墙壁竟然自行开裂，让被抛飞的圣恩安稳地穿过。片刻之后，他的两手抓住残墙，缓缓停住摔落的态势。 房屋的黑影里，他的轻笑暗不可见。直到他走回阳光的大道下，人们才能看清，那笑容是不加掩盖的嘲讽。 “妈的，真不简单啊…臭东西。” 夏握紧拳头，又作俯身冲刺的姿态，依照小林的建议，决定跟敌人硬拖，等剩余的队员或者格威兰人的支援赶到，把这家伙的本源耗尽了再说。 她又一次猛冲，用钢靴把水泥路踏出深坑。她的来势极快，是要到敌人面前再放缓速度。 可敌人亦开始行动。圣恩灌注灵能到双腿之内，同样竭力飞跃，去跟她迎面对撞，并在碰撞的瞬间使出了祈信之力，借这相撞的力量，将她远远逼退。 受两股力量共同反冲，夏咳一出口血痰，胸腔内涌出了胀裂的疼痛，面色渐渐赤红。 圣恩瞥向受伤的女人，背负着手、勾嘴嘲讽：“臭婆娘，我想我足够绅士了，别再脏我的眼，好吧？像你这种只懂强化身体的蛮子，不可能与我匹敌。” “自大，呸…不到最后，你怎么知道失败者是谁…”夏舔掉嘴角的血勾起指头挑衅，牙口紧咬，誓要把可恶的敌人打败，“来吧，你他妈的狗崽子。” 她的身后，是敏锐的小林。小林提醒她当心试探，帮她大致理清敌人的本源如何运作——每当拳脚逼近他身体的毫米之距，那强大的阻碍、不，排斥之力就会爆发，把本该痛殴的攻击停滞，接着悉数反冲回去。 夏明白，敌人的本源确实棘手，至少她没办法正面对抗，必须拖延时间。 可圣恩才没心情和她浪费，是径直冲向少年。他自信，只要控制住这关键的小崽子，就能把握生机，潇洒离去。 夏也不会顺他的心意。几乎是同时，她跟住了敌人的身形。但圣恩并不放她在眼里，只要她敢来妨碍，最强的祈信之力，就会告诉她什么叫无用功。 “嗯？” 看清敌人的速度后，圣恩失声了。 因为这速度和他的速度几乎相同。 相差无几的速度，几乎是相对的静止，没有力量可以反弹。夏是坏笑着出手，动作也是无力的迅疾。她的手法轻柔至极，她的双臂拦腰抱住敌人。她逐渐加力，将轻视她的家伙斜抛出去。 又是碰撞的前一刻，房屋的墙壁自行破裂，从而让圣恩毫发无损地穿过。当他踹开断砖，从黑暗走回光明时，笑容再无讥讽。他盯住身披护甲的女人，明白了对手不止势大力沉，头脑也是管用。 果断的出手、精准的判断、大胆的行动… 圣恩相信，哪怕在朝晟那群专战的前行者里，这女人也是最顶尖的一批——极短的交手中，她已经思考出应对的策略。 倘若，这次的相遇是在数年前的战场，圣恩绝不会惧怕。面对这帮玩斩首突袭的前行者，圣恩掌握的能力，必然是他们的克星——这类敌人来多少也无惧。 但如今的境地，攻守易型，要出手的是他。朝晟女人只需要控制力度，就能死死拖延住他。 跑？不可能的。圣恩的祈信之力可没法像圣灵一般，能够随意地逃跑。灵能？哪怕用尽灵能，他也闯不出格威兰人的控制区；投降？太可笑了，受大元帅的排挤和家族的安排，他带着军队去往北方，保存实力，结果与格威兰人交战多年。落进这帮人的手中，他的下场能好到哪去？ 他必须拿到圣灵手里的圣典，必须有谈判的砝码，才能看见一个有希望的结局。 圣恩瞪住女人，不再想那些琐事，而是主动攻击。他要创造机会，开启反击的时刻。 夏是等着他的拳接近，才猛地撤步闪开。在士兵们眼里，圣恩是非常的快，可以说疾驰如迅雷。但对夏而言？这样的速度，尚在拿捏的范围内。 所以，格威兰的军官翘着舌头，给滑稽的画面逗笑了——高大的特罗伦人拳脚劲出，更高大的朝晟女人通通躲避开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