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八十六章 此生不见 卿自珍重

头痛欲裂，迷迷糊糊听见有人抱怨。 “……这家伙从昨晚一直喝到凌晨，赖在店里不肯走，谁敢劝打谁，你瞧瞧，我脸上这个掌印就是他干的，哎哟哟真蛮横的不得了，要不是看在他为北渔氏立过功，早就一刀砍过去……后来他自己困了想睡觉，我好心让伙计抬他去客房，他偏不干，非吵着进驴棚躺着，你说是不是脑子有病啊？” 一个熟悉的声音笑着解释道：“嘿嘿，我兄弟就喜欢驴，口味独特没办法，嘿嘿嘿……咦，他脸上这青一块紫一块是——” “哎哎哎，别误会，那可不是我们打的。”掌柜赶忙撇清关系：“他在驴棚不老实，口渴想喝水，正好看见旁边驴撒尿，以为是根水管子，张开嘴巴就去接，接完一泡不过瘾，伸手去捏“水管”下面的“水袋”，想再挤一点出来，结果嘛你都看见了……” 另一个熟悉的声音道：“你去忙吧，把他交给我们吧。” “可是……” “还有什么事吗？” “他还没付账呢。” “一共多少钱？” “一百两。” 艨丙一惊：“这么多？他把你们酒窖喝空了？” 掌柜解释道：“不光是酒钱，还有摔碎的碗碟、砸坏的桌子啦……再说我们几个挨打的总归要买点药擦擦、买点吃的补补吧？” “这些全部加起来也不值五十两啊。” “还有驴子呢——你朋友手重，捏驴蛋的时候好像捏散了黄，这辈子恐怕要绝后了。” 艨丙冷冷道：“这驴是你儿子啊？想的这么周全？” 掌柜是北渔族人，并不害怕：“三哥，弄坏东西要赔，天经地义啊。” “我身上有二两，你先拿去。” “这、这差的也太远啦。” “剩下你找二叔去要，他兜里有钱。” 掌柜一听艨乙，立刻害怕起来：“算了算了，就当我倒霉，你们快走吧。” “别急，叫伙计帮忙打桶水来。” …… 哗——一泼冷水当头浇下。 阿弃费力睁开眼，用手抹去脸上的水。 “你俩来干嘛？” “还能干嘛，找你回家喽。”艨丙递了一杯水。 阿弃嗓子像有团火，接过水，咚咚咚一口喝干。 “你怎么知道我没回去？” “我去找的艨老三。”麻球抢着解释道：“我见你中午还没回来，还以为你俩在一起。” 阿弃挣扎站起身，脑袋一阵眩晕，闭上眼睛适应了一会儿，重新睁开眼。 “我没事了，现在就跟麻球回去，你赶紧忙你的吧。” 艨丙笑笑：“我没啥事好忙的，一块送你回去吧。” 阿弃奇怪道：“你怎么会没事呢？城外情况怎样？西寺圭准备啥时候进攻？” “营地没一点儿动静，就算要今天进攻，至少也要拖到晚上。” “不会吧，西寺圭在等什么？” “他没等什么，只是出了点状况。” “什么状况？” “西寺圭身边细作传来消息——好像前晚突发火灾，烧了什么特别重要的东西，西寺圭收到消息就匆匆出门，一天一夜没回来，统帅不在，别人自然不敢发动进攻。” 阿弃好奇道：“哪儿发生火灾？” 艨丙一头雾水：“不知道啊……这事蹊跷的很，家主飞书询问埋伏在各处的细作，都回信说没有火灾。家主现在还纳闷呢。” （前晚？火灾？莫非说的是双焰坊地下那间炼药的大屋？） 那里由月三儿和赤瞳奴负责，专门替西寺圭炼紫色药丸，别人都去不了，自然不清楚。 “兄弟，有件事你别……别太着急。”艨丙挠挠脑袋。 “什么事？”阿弃心一沉，看同伴的样子八成没好事。 “嗯……花娘和老鳃奴走了。” “不用担心，她们肯定在城里哪个店铺转悠呢。” （城外围的跟铁桶似的，她们能去哪儿？） 阿弃心里笃定的很。 “嗯……”艨丙扭扭捏捏道：“她们离开北邑卫城了。” “不可能，她们又没长翅膀！” “嘿嘿，是、是我送她们离开的。” 阿弃瞪眼质问道：“你为啥这么做？” “这是一场误会——今天一早花娘来找小蝶夫人，说她想出城，请夫人帮忙。花娘说，她跟你已经商量好了，她先离开把地方安顿好，你过一阵子再走。夫人带她去找家主，家主派我送她出城的。” 艨丙指指主堡方向，暗示从秘道出去的。 “你们为啥不来问我？” “花娘说跟你商量过的啊。” “她说什么你就信啊？”阿弃发火道。 “……”艨丙尴尬了一会儿：“对不住、对不住，这事都怪我大意了，应该再多问她几句的。后来麻球跑来找我，说你跟花娘吵架一夜未归，我这才知道办错事了。” “现在知道有屁用啊！” 阿弃气的不说话。 过了一会儿，阿弃稍微冷静了点。 （其实这事不怪艨丙，他送花娘走是奉家主命令。让人意外的是北渔野——以他的过人心智，不可能看不出花娘在说谎，唯一的解释就是，送走花娘后，自己能安心留下帮忙守城。） “你把花娘送到哪儿去了？”阿弃问道。 “瑶君祠。” “然后呢？” “她就让我回来了。” “花娘有没说去哪儿？” “她没说……我以为你们不想让别人知道，所以没多问。”艨丙一脸惭愧：“对不住啊，老弟。” 阿弃摇摇头：“算了，这事跟你没关系，你回去吧。” “你呢？” “我赶快回去找找，或许她留了字条什么的。” 阿弃拱拱手，转身要走。 “老弟。”艨丙将他叫住。 “还有什么事吗？”阿弃见艨丙犹犹豫豫。 “嗯……你跟花娘吵架是不是为宝纨？” 阿弃不想再揭一遍伤口：“别担心，我跟她没事的，你不用劝我。” “你不用瞒我，麻球都跟我说了。”艨丙话锋一转：“你真的误会花娘了。” “什么意思？” “花娘没泄密，她没跟任何人说宝纨的身份。” 阿弃瞪大眼睛：“你、你怎么知道？” 艨丙环顾四周，低声道：“宝纨被杀跟别人无关，是家主要杀她。” “为什么？！” “我跟老大莫名被抓，而且对方早有准备，肯定有奸细走漏消息。” “北渔野怀疑是宝纨？”阿弃开始直呼其名，不再尊称家主。 “二叔查了你、我、老大三个身边最亲近的人，查来查去，只有宝纨最可疑。”艨丙叹了口气：“唉，谁能想到是南耕喜那边出了问题。” “北渔野为什么不等我回来？他答应过我的！堂堂家主，怎么他妈说话像放屁！” 阿弃怒不可遏，咣的一拳砸在墙上，白色墙面立刻沾染斑斑血迹。 艨丙劝解道：“家主哪能知道咱们能活着回来？现在是战时，凡事必须当机立断，倘若宝纨真是奸细，多耽搁一刻，北渔氏、卫城就多一分风险，优柔寡断岂不害了几千人性命。” 阿弃哑然无语，哼了一声向大门外奔去。 “喂，你如果想找去花娘，我可以送你离开。”艨丙在身后高喊。 屋子打扫的干干净净。 床上铺的正是昨天的新被，撕坏的地方已被缝好，针脚细细密密，两半“囍”字重新合二为一，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痕迹。被子上摆着十几摞衣服，上衣、裤子、亵衣、袜子……应有尽有，全是留给阿弃的。从长到短，从冬到夏，叠的整整齐齐，排成一排，散发出淡淡的花香。 “你出去没多久花娘就回来了，一边抹眼泪一边缝被子，我也不敢劝……忙活一整宿，大清早从房里出来，我看她笑呵呵叫上老鳃奴出门，我以为气消了，当时没多想，唉——” 麻球一边摇头叹息，一边不忘往嘴里塞肉饼。 阿弃绕着屋子翻找了数遍，一无所获。最后他把手伸到被子底下，咦，摸出一块淡紫色绢帕，帕上满是泪痕，深深浅浅，将写的文字晕染开来，勉强辨认得出—— “此生不见，卿自珍重。”